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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慎

星期天中午請人改作文,英文的。很久沒有找人改作文了,怕怕的,不太自在,另一方面卻又像是回到學生時代的作文課,有人跟你解釋為什麼這裡要用這個介係詞、時態如何改變你想表達的意思等等。也因為這樣有機會問一些問題,有一些好像是早該知道的、一直沒弄懂,到了這時候才問,突然覺得一切都有意義或終於派得上用場。有一些是這時候才開始注意到,原來以前是如何不重視。還有一些則是因為需要表現出某種身分和姿態(就說白了是想推銷東西吧),而必須遵循的規範。

改的人倒是說得很直接,「如果這就是你要給人看的第一份東西,那麼人家就會依這份東西來評斷你」。如果說學生跟不是學生有什麼差別,這大概是最大的吧。畢竟在我們這個「婉約寡言」(我以前一位老師的說法)的文化裡,先是鼓勵大家把話說出來、架構自己的想法、找一點言之有物的東西,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於是各種「其實... 沒那麼重要」「其實... 也沒有關係」的支架也就架了一大堆,我們架著這些社會語言學跟心理語言學的支架,能走幾步路,或許就覺得很不容易了,結果就會忘記這一切都是在課堂這樣的無菌室中才成立的。

我另一位老師則是這樣說的:「學外語的人,才更要知道... 什麼時候該讓專業的人。台灣的很多外語鬧劇都是學這門的人不在該請求幫助的情況下自己來所造成的。」

回去之後,讀到這篇文章原文):

四分之三世纪过去了,贝聿铭的英语依然带着口音,偶尔还会冒出语法错误。但他说话和举止就像他的衣着一样优雅。

After three-quarters of a century, Pei’s English is still haunted by an accent and the occasional grammatical slip, but his speech and his manner are as urbane as his suit.

如果這位 Edward Heathcote 不是貝氏的同行、也不是從業多年的建築評論,而只是個不知名的小記者,那我就會說,「你是哪根蔥啊」。但是這位 Heathcote 先生卻還是介意,或至少拿這件事情說嘴,或許這門檻真是不容易跨過1

我們這些在 1990 年代末期受教育的人,可能很容易馬上就跳出來說:「你看,這就是語言霸權」「作為世界語的英語也在改變」「非母語使用者也可以藉由使用來挪用 (appropriate) 使之成為自己所用,進而參與甚至翻轉取得話語權...... 巴啦巴啦」。

怎麼說呢,如果這個世界用論述就可以改變的話,這世界也就不用這麼多論述了。

如果說這個時候應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那就是至少應該體認到,語言專精這種事情,很可能是要有一種接近傳教士的熱情才能維持的。這幾年認識一些中日韓文程度很高的非母語使用者,他們的共通點幾乎是字卡不忘身邊,拼命讀書,還有近乎癖好般收集各種學習方法跟工具。蔡美兒在她的 Day of Empire 序中也提到她的華裔父親身教中有這樣的成份。我會說這是某種近乎令人不快的意志力。

那個東西是真的需要下決心的,也需要有支持性的結構。

但除去這些不談,我最起碼能做的是謹慎以對。謹慎以對的要領其實也沒有別的,就是那句鄉民用語:...... 讓專業的來。這樣的道理。


  1. 當然,這真的就只是「說嘴」的題材而已,畢竟這樣對貝聿銘的作品與風範,又能有什麼減損呢?再說,該文作者始終試圖把貝氏套進某個框框中,而貝氏的回答果然也是有備而來的吧。